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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疤!

慕容泠似被吵醒,抓著冷嵐歌的手,慢慢坐了起來,“母後,盈姐姐,你們怎麽了?”

慕容盈一言不發。

冷嵐歌則有些澀然地為慕容泠理了理柔發,“沒事。。還困嗎?”

“泠兒睡飽了。”泠搖了搖頭,一派天真地道,“母後,泠兒方才夢見歸哥哥啦。”

“哦?你歸哥哥還好嗎?”冷嵐歌愛憐地望著這個小女兒,耐心地詢問她的夢。

自從這孩子看不見後,就經常發夢,有時甚至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。

畢竟對一個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都是黑暗的孩子來說,夢境和現實又有什麽區別呢?

“歸哥哥很好。說來也奇怪,我還看見歸哥哥和另一個人在一起。”她皺起眉頭,似在回憶。

“怎麽奇怪了?”

“因為那個人。。那個人好像父皇啊。。”

“泠兒!”冷嵐歌失聲叫了出來,急忙抓緊了她的手。

慕容泠全然忘記了車廂內還有慕容盈的存在,每每只有她和母後兩個人的時候,她總會稱那個人為父皇。這點,無論冷嵐歌怎麽讓她改口,都改不過來。

但已經來不及了,慕容盈已經聽見了。

她擡眼死死盯著冷嵐歌和慕容泠,敏感的她自然能察覺到慕容泠口中的‘父皇’究竟指的是誰。

“停車!”慕容盈喊道。

南宮訣策馬騎到車側,詢問的卻是冷嵐歌,“太後?”

“盈兒。。”冷嵐歌望著慕容盈,艱難地開口,“泠兒只是童言。。”

“停下!不然我就自己跳下去!”慕容盈惡狠狠地掀起帷帳,她才不要聽什麽解釋。

“停。”冷嵐歌盯著她,終是疲憊地道。

“停車——”南宮訣一聽到車廂內冷太後的聲音,急忙舉掌發令。

馬車驟停,一個淺紅的身影從馬車上跳下。

楊忠和南宮訣同時朝她奔去。

她卻氣急敗壞地將一名侍衛從馬上拽下,自己翻身上馬,對著眾人喝道,“都滾開!”

她重重一甩馬韁,駿馬長嘶了一聲,如脫弦之箭般奪路而奔。

冷嵐歌忙發令,“楊忠!快去保護長樂!”

“是。。是!”楊忠猛地回過神來,用力抽起馬鞭,朝慕容盈的背影急急追去。

“哎。。哎。。皇上?!”

與此同時,又一陣騷亂,另一名侍衛也重重倒在了地上。

“駕!”一聲清喝,一道黑色的影子也風馳電掣般地沖了出去。

冷嵐歌盯著那道影子,怔怔無言,覺得渾身氣力好像一下子全都失盡了。

“追!快去保護皇上!”南宮訣急忙領著一隊人馬跟上。

“娘娘,皇上和公主他們倒是朝連雲寺的方向去的。。。”一名侍衛擦著額前的冷汗,也不知這算不算唯一的好消息。

“繼續走罷。”冷嵐歌嘆息著放下了帷帳。

慕容泠渾身都在顫抖,她流著淚,小聲地道,“母後。。是不是泠兒又錯了?泠兒不是故意的。。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。”

冷嵐歌上前擁住了她,輕輕拍著她的脊背,心酸地道,“你沒錯。。你是最好的孩子。。怎麽會有錯呢?”

聽到母親的安慰,她反而抓緊了母親的衣裙,哭得更加難過,“那為什麽。。為什麽我不可以叫父皇?泠兒不懂,如果那個人真的不是我父皇,又為何要對我那麽好?我雖然看不見了,但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,全部都記得。當我生病時,是父皇整夜整宿地守著我;當我偷懶時,是父皇手把手地在紙上落下一筆一劃;當我饞嘴時,是父皇親自去禦膳房給我熬甜羹;當我睡不著時,也是父皇陪著我跟我講那些聞所未聞的有趣故事。我知道,父皇明明是愛我的,可為什麽我卻連一聲父皇都不能叫?”

慕容泠傷心又委屈的疑問無疑令冷嵐歌柔腸寸斷。

是啊,有些命運就算她自己早已接受了,可是她的孩子卻還無法接受。

如果可以,她也想問那個人一句:慕容顏,你為什麽要對泠兒那樣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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悠揚的鐘聲響起,伴著忽有若無的梵唱,我才漸漸意識到自己該是在一座寺廟裏。

手腳早已綁的毫無知覺,天該是亮了,盡管眼前的光線還是一片晦暗。

我艱難地左右扭頭望去,想知道自己靠了一晚上又冷又硬的到底是什麽東西。

通過淡淡的人形輪廓,勉強可以辨認出是一尊佛像,只是看不到前面,也不知自己靠得究竟是何方神聖。

肚子又開始餓的咕咕叫了,我有點頭暈眼花,於是開始祈禱快點來人救我。

佛祖啊,早點叫人來解救我,我也可以早點給您燒柱高香啊。

佛祖啊,希望一會來救我的人也可以跟悅姐姐一樣帶著一只雞來啊。。我要餓死了。。

哎喲,佛祖啊,你千萬不要怪罪我在佛門清凈地裏吃雞啊。。所謂酒肉皆是腸中過,您老才是心中留啊。。更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。您也一定不會想看著我餓死的對吧。。

我在心裏胡亂想許久,卻也沒個人來。

此時此地,每一瞬都像一生那麽難熬。

到底是誰綁的我?!也捆的太緊了罷!

我又開始祈禱:佛祖啊,沒有雞也不要緊,關鍵是快點來個人解開我罷!佛祖啊,我平時也沒招誰惹誰啊,為什麽老是要我遭罪啊?佛祖啊,您知不知道我快受不了了啊,誰來都好,只要能讓我自由,讓我以身相許都行啊。。。

正胡思亂想著,忽然傳來房門猛地被推開的聲音。

我剛想高叫一聲‘佛祖顯靈’,便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幽涼聲音,“你跟著我做什麽?”

是慕容盈!

不知為何,我一下子啞巴了,但心卻跳得飛快。

“公主。。您這是怎麽了。。快跟我回去見太後罷。。”

這跟吃了爐灰一樣的語氣,一聽就是朽木楊忠。

“滾開!要見你自己去見!”

今天的慕容盈聽起來跟吃了火藥一樣。

“公主。。我。。我。。”

楊忠登時結巴了,然後聽到鎧甲觸地的聲音,“參見皇上。”

我一楞,沒想到連皇上也會出現在這裏。

“楊大人可否回避一下,朕有些話要同皇姐講。”

“諾。。”

腳步聲漸漸遠去,木門重新被掩緊,一個極寡淡的男子聲音響起,“母後同你講了什麽,竟讓皇姐如此不快。”

“你怎麽不自己問她呢?”

我心中一驚,沒想到慕容盈私下和皇上講話如此。。如此。。用文蓮的話就是,如此沒有規矩禮數,竟然可以直呼‘你’。

只聽皇上輕哼了一聲,說道,“無非又重提了一些陳年往事了罷。”

慕容盈不予置否,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朝我這邊走來。

可我像似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般,突然一個音都發不出來。

“好了,母後素來是這樣的人。她對過去的緬懷遠勝於對將來的期盼,而且還常常不自知。”

皇上似乎就跟在她身後,兩人的腳步聲很近,以至於在腳步停頓後,竟給了我一種這兩人此刻正貼抱在一起的錯覺。

“可你不一樣。”皇上的聲音忽然變得格外沙啞,像似在慕容盈耳邊呢喃一樣,“你跟朕是一類人,過去對我們而言一文不值。除了彼此,這世間該沒有什麽重要的了,不是麽?”

我正琢磨著這句暧昧不清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,便聽見有衣帛輕微摩擦的聲音,慕容盈的聲音緩緩響起,“皇上,我真的有點累了,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嗎?”

“哼,我看你不是累了,而是變了。”

皇上的聲音一下子低沈了下來,“是什麽讓你變了?讓你竟願意與她們同行而來這座寺廟?你是真的想要為那小子祈求平安?”

那小子?是指我嗎?

我渾渾噩噩地想著,覺得自己已經聽不懂他們兩人的對話了。

總覺得。。皇上質問她的語氣。。根本不像是對自己的姐姐。。更像是。。。

我不敢深想下去。

沒有聽見慕容盈的聲音,卻聽見皇上近乎壓抑的聲音又響起,“不肯回答?好,你不說,朕來說。是因為這個才變的罷?”他應該從袖袍中掏出了什麽。

“還給我。”慕容盈的聲音透著極度的不悅。

“你說說,這是什麽,嗯?”皇上繼續在逼問。

“還,給,我。”慕容盈一字一字地道。

‘啪’的一聲脆響,有什麽東西被生生打碎了,四分五裂。

“呵,朕倒一度懷疑過那小子的身份,如今看來,倒真是流著我慕容氏罪惡的血。”皇上有些癲狂地冷笑了起來,“否則。。否則又怎會同朕一般對你用情。。”

“夠了!”慕容盈憤怒地打斷道,“你今天又發什麽瘋?兩年前我們不是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嗎!我們只是有共同的仇人罷了!你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盡管拿好了!同樣的,我也有相應的東西要你替我奪回!一直以來,都是交易不是嗎?又哪裏來的用情?!你不要老是跟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?尤其是今天,我沒心情!”

“玩笑?”皇上的聲音聽起來如千年的寒冰,“你為什麽覺得朕說的是玩笑話?”

我聽見錯亂的腳步和激烈的拉扯聲,然後傳來慕容盈無比慌亂驚怒的聲音,“你想做什麽?!你真瘋了!”

“你不是說,朕想拿走什麽都可以盡管拿嗎?!”皇上近乎猙獰地低吼著,呼吸全然紊亂了。

清脆的衣帛撕裂聲驚心地響起,我再也忍受不了,想要放聲大叫出來。

可是喉間偏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。

極度震駭之下,我竟然徹底失聲了!

我只好將後腦勺重重地撞上身後的佛像,‘碰’的一聲悶響,我眼前一陣暈黑。

那劇烈的動靜終於停止了下來。

“什麽聲音?”皇上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清醒了一點。

“啪”的一聲掌摑,我聽見慕容盈含恨的聲音,“這裏是佛門!”

不知過了多久,房門又被慌亂地推開,一切又回歸安靜。

除了我。

我的心再也無法平靜。

腦中一片混亂,忽然有點分不清方才自己聽到的到底是真是假。

如同中邪般,我一下一下,一下一下地朝後撞著自己的腦袋。

一定是噩夢罷?

多麽荒誕的一場夢啊。。。

快醒來啊。。快醒來。。醒來。。

有潮熱的液體流淌進脖頸中,但我已感覺不到痛。

“阿歸!”

似有人終於發現了我,按住了我。

“阿歸!不要再撞了!”

不,我不是阿歸,不是慕容當歸。

我是林慕,我是林慕。

繩子終於被解開了,我該是自由了,可我卻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。

我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人,不知過了多久,才認出了那雙秋水雙瞳。

這雙眼睛素來幽涼薄情,可此時竟布滿了欲泫欲滴的淚意。

如此看來,一定是我在做夢了。

於是我朝夢中的她笑了笑,便再也撐不住沈重的腦袋,耷拉了下來。

或許一覺起來,我還在冀州的瑟舞樓裏給人看病呢。

32.夜縫衣

“我們之間,一直都是交易不是嗎?哪來什麽用情?!”

司彥手握成拳,拳上布滿青筋,雙眸泛紅,死死盯著眼前出言無情的女子。

一顆心明明已經寒透,可身體卻突然燥熱得令他頭疼欲裂,氣血狂湧。

幼失所恃,皇叔篡權,朝穿錦衣,夕寄籬下,母子君臣,皆成笑柄!

他本該親手殺了那個人,替父親報仇,替母親雪恥,替自己討回公道。

可那個人。。憑什麽這麽好命?憑什麽可以死在母親的懷中?

那個人根本就是亂臣賊子!可為什麽母親就是忘不了?!

他時常在想,這個江山,母親究竟是為誰守的?是為他?還是那個死去的人?

兩年前,他剛剛繼位不過一年,朝中處處掣肘,舉目皆是先皇的人。

那天,他本想封父親的表弟、自己的表叔叔沈旭為相,卻被母親嚴厲地駁了回來,轉而把相位給了燕山侯薛義。

又是那個亂成賊子的人!

他不明白,為何母後永遠都是先想著那個人?

哪怕那個人已經死了,可很長一段時間,他還是活得束手束腳。

那天,他屏退了所有人,獨自一人心灰意冷地站在雨中,打心底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真的做的窩囊透了。

他覺得身上,心上,還有眼前的一切,全都是冷的。

一直以來,他都是個特別怕冷的人。

聽說很小的時候,自己曾有一次因為著涼得了重病,還險些夭折。

可就在那天,他一動不動地仰著頭,任由雨水順著面頰蜿蜒而下,寧願這漫天冷風冷雨將自己埋藏。

她是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,他已經記不清了。只記得,當時的自己還嘲諷了她,“皇姐這是想安慰朕嗎?若是旁人,至少會帶把傘來。”

他也永遠不會忘,她站在夜雨中對自己說的那句,“安慰是給弱者的,你我都是不該落淚的人,撐傘只會讓旁人小瞧了我們。”

然後她轉過身,伸手撫摸上他濕透了的臉頰,做了一個拭淚的動作。

就是那個瞬間,她準確無誤地觸碰到了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。

她的掌心明明那麽涼,可他卻一下子覺得臉像發燒一樣滾燙。

他終是像個孩子一樣,抱著她,將淚混著雨水流淌進她如藻如瀑的長發裏。

在他人生最孤獨、最無力、最難熬的一天,在他最怕冷的時候,她就這樣出現在身旁,用一個冰涼的掌心和一個潮濕的擁抱給了他綿長灼燙的暖意。

也是從那一刻起,他知道自己並不孤獨了。

更何況她的眸中還有不輸於他的恨意,她和他當然是同一類人。

她當然應該是懂他的。

可是現在——

“你不要老是跟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?尤其是今天,我沒心情!”

是阿。。。他是怎麽搞錯的,冰雪本來就是冷血的啊,冰雪又怎麽可能會暖人呢?

難道。。。兩年前的雨夜,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縷灼人的溫暖,全是一廂情願的幻覺嗎?

該死的眼淚又要流下來,可開什麽玩笑,他可是皇帝,也遠非兩年前的皇帝了!

他不會再讓自己陷入孤獨,無力和煎熬的境地了!

絕不會了!

如今的他,當然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!想拿什麽就拿什麽!

於是他上前抱住了她,不顧她的掙紮,死死的,再不肯松手。

她好像在怒罵著什麽,但他聽不見了,眼前的一切變得晦澀模糊,變得冰冷昏暗。

他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雨夜,緊緊抱著她,任由那個幽涼淺淡的氣息將自己灼得滾燙。

他已經失去母後了。。因為自己的弱小。。讓別人搶走了母後。。

如今。。他絕不能再失去她了。。真的不能了。。

無論用什麽方式,他都不想再失去了。。。

耳邊衣帛撕裂的聲音,眼前紅梅白雪的美麗,瘋狂地奪走了他全部的理智。

對,只要這樣就好。

他是皇帝,只要他想,就什麽都不會失去。

直到不知從哪傳來的一聲悶響,他才被突如其來的動靜一驚,下意識地停了下來,“什麽聲音?”

‘啪’的一聲,臉上被她狠狠地甩了一巴掌。

“這裏是佛門!”

他猛地擡起頭,正前方地藏王菩薩的石像正垂眸盯著他,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帶著鄙夷和憐憫,像似在冷眼旁觀他方才犯下瘋狂又骯臟的罪孽。

心頭忽然有些沒來由的後怕和清醒,他第一次忘記了自己尊貴無上的身份,像個喪家之犬般奪門而逃,一刻都不敢再待在那個房間。

南宮訣剛步入連雲寺內院,便瞧見皇上衣冠不整火急火燎地跑來。

“皇上?”

“朕要回宮!”他心煩意亂地道。

“微臣這就送陛下回宮。”南宮訣暗暗觀察著皇上,瞥見他臉頰上一道不自然的紅印,忍不住問道,“陛下,也不知長樂公主她。。。”

“南宮訣,你真是好大的膽子!”他腳步一頓,轉身暴怒地指著他,斥道,“兩年前朕就該告訴過你,你配不上她!也告訴過你,不許再過問有關她的事!你是都忘了還是想故意抗旨不遵?!”

“陛下息怒,臣不敢,臣知罪!”

南宮訣忙跪了下來,將身子深深俯下。他沒想到只是稍微提了下她便令皇上如此動怒,心中更是竇疑叢生,也夾雜著諸多不甘和隱忍。

他忿然拂袖,冷哼了一聲,“你最好是真的不敢。別忘了你是怎麽有今天的,南宮大人。”

“微臣,不敢。”

南宮訣將臉埋的更低,沒人能看見有陰鷙的光從他眸中一閃而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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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世間的浮沈變化,好像全都在一夢間。

醒來的時候,我呆呆地望著頭頂上方雕刻的神態各異的諸佛,久久無言。

“娘娘,歸殿下。。歸殿下醒了!”

“歸哥哥!”

我剛支起身子,一個嬌小的身影便摸索著抓上了我的衣袍。

是泠妹。

“你還好嗎?母後說你受傷了。。傷哪裏了?”

看得出來,她是真的很擔心我,將我的衣袍攥得緊緊的。

可我不知為何,卻還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。

我緩緩擡起手,先摸了摸頭上厚厚的紗布,然後有些迷茫地四下環顧,看到了冷太後、楊忠、一名年長的和尚,還有那個端坐在角落裏的淺紅身影。

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。

她也對上了我的眼睛,那雙秋水瞳眸中又恢覆了一如既往的涼漠和沈靜。

就好像我之前聽到的一切,真的只是一場夢。

但當我的目光慢慢落在她的肩上時,才發覺她披了一件僧侶的外裳。

我眸光一暗,立馬別過了臉,不敢再去瞧她。

因為我知道,那都是真的。

“歸哥哥,你為何不說話?”泠妹晃著我的胳膊,不解地問道。

冷太後皺了皺眉頭,詢問身旁的一名年長的大師,“方丈,瑞王這是怎麽了?”

“回娘娘,看來瑞王殿下或許是受了什麽刺激再加上後腦受傷,所以才無法言語。”方丈低聲道,“相信這只是一時的,但瑞王殿下必須要好好靜養幾日啊。唉,都是老衲疏忽了,不知是何方狡猾的賊人竟會把瑞王殿下藏在寺中,還請娘娘恕罪。”

“不知者無罪。”冷太後望了一眼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,嘆息道,“如今天色已晚,瑞王此刻又這般模樣,還有長樂公主也被樹枝劃破了衣裳。諸多不便,看來今夜得叨擾方丈留宿寺中了。”

“娘娘言重了,老衲這就去安排。”方丈雙手合十,退了出去。

“歸兒,可憐的孩子。”冷太後來到我身前,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,“你可還記得是誰人將你抓到這的?”

回去之後,要想活命,就說什麽都不記得罷。

那個黑衣胡人的聲音猛地在我耳畔響起。

我下意識地就對著太後搖了搖頭。

“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?”冷太後盯著我,眉心緊蹙。

我又搖了搖頭,擡手示意自己腦袋很痛。

冷太後只好嘆了口氣,道,“明日一早本宮便帶你回宮找禦醫好好治療。”

我不置與否,做了一個想要睡覺的姿勢。

冷太後一邊扶起慕容泠,一邊道,“泠兒,今晚先別打擾你歸哥哥了,讓她好好歇息一下。”

“是。”她懂事地點了點頭。

楊忠為太後她們打開了房門,望著我道了一句,“歸殿下保重。”便也緊跟著出去了。

慕容盈也站了起來,很安靜地走在最後。

“等等。。”我極輕地叫道,聲音沙啞得如同吞了火炭。

可她聽到了,扶在木門上的素手一滯,慢慢回眸望著我。

我叫住了她,可忽然卻不知道自己想同她說什麽。

啟唇又止,除了沈默地望著她,又一個字都講不出來。

“別用這種眼神看我,你根本什麽都不懂。”

良久,她咬了下唇,落下這句話,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邁了出去。

我怔怔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,心亂如麻,眼睛不自覺氤氳了一層水汽。

是的,我什麽都不懂。。。

盡管已經知道她和皇上之間不單純。。可其實我最想問的。。不過是一句你還好嗎?

你還好嗎?

其實這也真是一個傻問題。

我有些懊惱地伸手捶打了下自己的腦袋。

她怎麽可能會好呢。

我其實也很想告訴她,我很害怕。。甚至也許比她更害怕。。

因為那個時候,我是真真切切地什麽都做不了。連手指頭都動不了。

除了害怕,還有什麽?

出離的憤怒。極度的絕望。鉆心的難受。

我簡直不敢再去回想。。。不敢回想自己在那短短的須臾間。。。內心究竟經受了怎麽樣的折磨和煎熬。。。

真的是非常害怕非常厭惡的感覺啊。

可這些我該怎麽告訴她呢?

只能自己打碎了牙吞到肚子裏,跟任何人都不能提起。

深夜,伴著陣陣頭疼,我輾轉反側。

我有點不敢閉上眼睛,因為一閉上,我就能看見她那雙蘊滿淚意的眼睛。

緩緩按上自己隱隱發痛的胸膛。

這個地方,到底是怎麽了?

我是真的不懂,為什麽這裏想的全是她?

一點睡意都沒,我只好翻身下榻,失神地推開房門。

今晚的寺廟真的很安靜,除了間或的落葉瑟瑟,似乎連風都銷聲匿跡了。

我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,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和不要再胡思亂想。

路過了一處庭院,本是無意識地走過了,卻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,又忙退了回去。

她披著不合身的僧侶外袍站在暗影中,肌膚是異樣的白,冰雪一樣讓人光是瞧上一眼便感到了涼,而長發是異樣的濃黑。黑與白之間過渡的,唯有一點淡淡的紅唇,如梅花般嬌艷綻放。

我呆呆地望著她,又忘記了說話。

“你也睡不著嗎?”是她先打破了沈寂。

我還沒有回答,她又先自嘲般地笑了,“真的很難堪哦。”

不知在說我,還是說她自己,亦或是在說。。皇上。

她見我始終不語,便走向我,盯著我頭上的繃帶,“你到底能不能說話?傷好點了沒?”

我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。

“還很疼嗎?”

她擡起手,似想摸摸我的傷口,我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,避開了她。

她的手淩空一僵,臉上露出了一絲很奇怪的表情。

仿似想笑,又仿似傷心。

嘆了口氣,手臂垂落了下來。

“晚了,回去罷。”她轉過身,淡淡地道。

可我站著一動不動。

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。

既想避開她,又想擁抱她。

這是要瘋了嗎?

她直走到廂房門口,轉過身時,看到我還沒走,眉眼中浮起一絲驚訝,“還有什麽事嗎?”

我咬了咬牙,終是大步走向她,徑直走進她的廂房。

我開始翻箱倒櫃,四處摸索。

“阿歸,你在做什麽?”她倚在門口,困惑地望著我。

打開一處木箱,我眼前一亮,自言自語道,“找到了。。就知道這地方肯定會有的。。”

我取出裏面的東西攥在掌心,然後走到她面前,牽起她的手,讓她在燭邊坐了下來。

“把外面這件衣裳脫掉罷。”我攤開手掌,瞇了瞇眸子,開始對著燭光穿針引線。

她楞了楞,沒有動。

“難道你真打算明天披著這件難看的和尚衣服回宮?”我擡眼問道。

她遲疑了片刻,終是緩緩褪掉那件灰不溜秋的僧袍。

淺紅的衣裳破了一長條口子,她雪白的左肩露了出來,在燭光下泛著誘人的瑩潤光澤,在我眼裏卻是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氣,微微定了定神,彎下腰靠近了她,“別動啊。”

我小心翼翼地縫著她被扯裂的衣帛,我素來是用針的高手,無論是灸療還是女紅。

但這一次,一定是我有生以來,手最顫的一次了。

不過數寸,竟縫得我滿臉是汗,呼吸不暢。

最後我打好結,氣喘噓噓地瞥了她一眼,終是整個人貼近了她,用牙齒咬斷了絲線。

那一瞬,應該就是我和她最近的距離了。

她的柔發擦過我的臉龐,幽涼的芬芳一度讓我忘了起身。

“好。。好了。。”

我逼著自己艱難地站起身子,離那縷蠱惑人心的幽涼氣息遠了幾步,莫名心虛地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汗。

她坐著沒動。

“已經都縫好了,不仔細瞧的話,看不出來的。”我又道。

可她還是坐著沒動,也沒有說話。

我覺得奇怪,定睛一看,才發現她肩頭在顫抖。

“你。。你這是怎麽了?”我忙緊張問道,“難道是我不小心紮到你了?”

她搖了搖頭,慢慢擡眸,對著我笑道,“謝謝你,阿歸。”

我一楞,才看清她長長的睫毛下眼眶通紅,雙眼中皆是蒙蒙煙水色,可唇上卻皆是齒痕。

她分明是想哭的,可卻硬生生地不肯落淚。

“為什麽。。?”我終是忍不住問道,“為什麽不願哭出來?為什麽如此勉強自己?”

她又是勉強一笑,幽幽地道,“我母妃在臨死的前一天,曾跟我說過,身為女子,是不可以輕易落淚的。因為她從前就是流了太多的淚,所以才會被人輕賤輕視。母妃說,若人真的愛你,又怎會惹你落淚;若人不愛你,落淚又有何用?不過是徒失尊嚴罷了。”她頓了頓,一字一字地道,“所以從母妃死的那一天起,我就發誓,往後無論悲傷歡喜,我都不會因任何人落淚。”

我呆呆地望著她,不知過了多久,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盡是潮濕。

她見了,眸中極快地閃過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,然後若無其事般地取笑我,“你又哭什麽,一點都不像個男人。”

我眼中的淚卻愈來愈洶湧了。

“好了別哭了,你還會繡活,不會真不是男人罷?”她更加哭笑不得地望著我。

“男人怎麽就不能哭了,男人怎麽就不能會繡活了?”我終是帶著哽咽,大聲反駁道,“只要是人,無論男女,都會有感情的!人快樂時會想大笑,傷心時會想流淚,這都是極天經地義的人之常情!看著你這麽大一個姑娘家連哭都不會,我心裏難受不行嗎!”說著說著,我蹲了下來,捂著臉悶悶地道,“你這個樣子。。真的讓人很難受。。我很難受你懂嗎?既然你不肯哭。。那我就替你哭好了。。”

“你。。你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。。”

她的眼睛似乎又紅了幾分,臉上露出了一種拿我沒辦法的表情,聲音裏盡是克制的顫意,“你要怎麽樣。。才不哭啊?”

我從手指縫中擡眸望了她一眼,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句,“那讓我抱抱你罷。”

她又是一楞。

我說完就開始後悔,不解自己怎麽會這麽冒失地把心裏話說出來了。

我拍了拍袍子,站了起來,努力裝作漫不經心,“我。。我是在跟你開玩笑。。。”

“好。”她擡起美眸,定定地望著我。

我呆若木雞,生生咽下一口口水,忽然又有點想逃了。

她站了起來,一瞬不瞬地望著我,像似在等著我去擁抱她。

可我心裏卻一下子打起了退堂鼓,震耳欲聾。

她什麽話都沒說,只是靜靜註視著我。

在這樣的眼神下,我終是硬著頭皮朝她跨了一步,慢慢張開雙臂,在空中僵了一瞬,然後還是極沒出息地捂著腦袋叫道,“哎呦,我頭忽然好痛,要回去睡覺了,你也早點歇息!”

說完我便飛快地轉過身,拔腿就跑,半路上還被一塊石子絆了一下。

我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!

我窘迫又羞惱地想。

覺得自己往後真的再沒臉見她了!

33.拜師父

我走得很快, 袍袖飛揚,一顆心突突跳的飛快, 臉頰滾燙的要命。

這不是我第一次起了想要擁抱她的念頭,卻是第一次因這份念想變得心亂如麻又惶惶不安。

其實我幹嘛要逃?作為‘弟弟’想抱‘姐姐’又何必要逃?

她應該也是覺得沒什麽, 才會應一個好。

可我卻逃了。。這豈不是跟那個皇帝一樣?這又算什麽?她又會如何作想?!

一路胡思亂想著跑回我住的庭院, 剛踏入院內, 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一絆, 將我摔了個五體投地。

我疼得直哼哼, 還沒來得及爬起來,就有人像抓小雞一樣揪住我身後的衣領, 把我生生提了起來, 好不狼狽。

“什麽人?!”我心中大駭,幾乎要大叫出來。

“閉嘴,不然有你苦頭吃。”聲音冷冷的, 但很耳熟。

我慌亂中一轉頭,正對上那半副銀面下的涼涼淺眸,看起來裏面蘊著不少覆雜的情緒, 唬得我立刻閉了嘴。好女不吃眼前虧嘛。

是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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